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霜降后的梧州难得放晴,骑楼城的飞檐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影,将麻石街切成明暗相间的琴键。
陆九渊站在“同兴号”
老茶栈的天井里,看沈青禾用棉纸包着三十年的老六堡,茶砖表面的“茶霜”
在暮光中泛着微光,像撒了把南洋的海盐。
“这砖还是陈阿婆的阿爷当年埋下的,”
沈青禾的指尖划过砖面的侨批印记,“藏在茶船货舱的暗格里,跟着红头船漂过马六甲海峡。”
她说话时,西江水汽从雕花漏窗漫进来,与茶砖的陈香缠绕,竟在空气中织出细密的光网,像极了侨批里提到的“故乡月的影子”
。
茶寮的炭炉发出“噼啪”
轻响,陈叔正用西江江心水烹茶。
陶壶是从老茶窖里挖出的清末旧物,壶身的窑变釉色在火光中显形出船锚图案,与当年沉没的茶船遗物别无二致。
“三十年的茶得用粗陶煮,”
老人的旱烟杆敲着炉边的老茶篓,“就像南洋的老华侨,得用乡愁来煨。”
茶汤入盏的刹那,整间茶寮被红浓的光映成琥珀。
沈青禾捧着盏,见汤面浮着层油润的“茶脂”
,在热气中聚成骑楼城的轮廓,飞檐处的铃铛声,竟与记忆中侨批里提到的“货船到港的汽笛”
奇妙应和。
“快看!”
她忽然低呼,茶汤表面的雾气渐渐显形,竟出现了身着峇迪衫的华人身影。
茶客陈先生颤抖着接过茶盏,镜片上蒙着水汽:“那是我祖父!”
他指着茶汤中的画面:戴瓜皮帽的老人坐在吧生埠的茶摊前,面前摆着刻有“六堡”
二字的茶海,身后的樟木箱上,正是陈阿婆的老茶篓。
老人舀起茶汤的手势,与陈叔此刻的动作分毫不差,仿佛时光在茶汤里打了个温柔的结。
陆九渊望着茶汤中的南洋街景:骑楼底下,华人孩童追着卖粿条的推车,墙角的老茶栈外挂着“同兴号”
的茶旗,与梧州老铺的匾额遥相呼应。
茶汤里的祖父忽然转身,衣摆间露出的,正是六堡茶砖的棱角,砖面的“茶霜”
在南洋的烈日下,竟比故乡的月光更亮。
“阿公说,在热带喝老六堡,”
陈先生的声音梗在喉间,“茶汤能解暑气,更能解乡愁。”
他忽然想起童年时,祖父用茶船残板做的茶几,板面上的水渍永远是六堡茶汤的形状,“现在才懂,那不是水渍,是阿公没说出口的,对西江的思念。”
陆九渊轻啜茶汤,陈香在舌尖炸开的瞬间,竟尝到了海盐的微涩与木薯的甜——那是南洋水土与故乡茶香在时光里的交融。
他望着茶汤中渐渐淡去的身影,忽然明白,六堡茶的陈香原是座桥,此岸是梧州的骑楼、西江的潮水,彼岸是南洋的椰林、侨胞的乡愁,而茶汤,正是连接两岸的,永不干涸的河。
“黑茶的陈香,”
他望向天井上方的星空,星子落在茶汤里,竟成了侨批上的句点,“是时光熬出的乡愁。
当年茶船载着六堡茶下南洋,茶叶在货舱里听着海浪,把侨胞的乡音、故土的水汽,都酿成了这口陈香。”
茶寮的油灯忽然爆起灯花,茶汤中的南洋街景化作点点金箔,融入红浓的汤水里。
陈先生捧着空盏,指尖抚过盏沿的茶渍,那圈深褐的印记,竟与祖父临终前握在手心的茶砖棱角完全吻合。
他忽然笑了,眼里闪着泪光:“原来阿公说的‘茶里有故乡’,是真的。”
是夜,西江的船笛声穿过骑楼城,陆九渊站在茶栈门口,看沈青禾将老六堡的茶渣埋进花坛。
泥土里,茶渣与侨批残页、西江泥沙混在一起,竟在月光下显形出“归”
字的笔画——那是黑茶的陈香,在时光里写下的,关于乡愁最动人的注脚。
从此,每当有南洋侨胞回到梧州,“同兴号”
的老茶寮总会煨着三十年的老六堡。
茶汤入盏时,总能看见祖辈的身影在水汽中徘徊,骑楼与椰林在汤面重叠,而陆九渊的话,也成了茶客们口耳相传的秘语:“黑茶的陈香,是乡愁沉淀的结晶,是无论走多远,都能顺着茶香,回到故土的,时光的脐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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